我是一名私家醫生,已行醫二十多年,在大埔區執業也有十多年。一直以來,我的生活可說是十分稱心如意。我有妻子兒女,有房子車子,我的工作十分順利,很多病人來我診所求診。沒想到,在二○○三年三月,我的日子變得暗無天日,我的天空也不再一樣。
黑夜驟臨
二○○三年三月中旬,我曾為一個疑似沙士患者診症(這位病人之後也在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被證實染上沙士)。之後數天,我雖然並沒有出現發燒及肺炎徵狀,但是仍然很擔心會受到感染。三月十九日晚上下班後,我如常駕車回家,但剛坐進車裡,我的身子便直打冷顫,足足抖了一分鐘才能回復過來,開動車子。次日早晨到診所上班前,我先去附近的化驗所做胸部X光檢查,赫然發現X光片上呈現了一小片陰影,心知不妙,估計自己已經感染了沙士。
剎那間,我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我可能要進入醫院的深切治療部,也許只剩下數個星期的壽命;要是我真的過不了這一關,我最擔心的是妻兒日後的生活,又擔心父母要『白頭人送黑頭人』;即使我能夠痊癒,我診所的生意肯定也有一定的損失……」那刻我不住的想。
從化驗所步返診所後,我立即通知病人停診,然後竭力冷靜下來,想想可向誰求助。我很快便想起了當時擔任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內科主任,亦是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主任的沈祖堯教授。他是當時醫治最多沙士病人的醫生,也是我就讀香港大學醫學院時的同班同學。於是,我馬上趕往威院找他。最後,我被證實染上沙士,並很無奈地被推進威院的隔離病房。
在接受治療的頭幾天,我的情況頗為穩定,但到了第四天,我的病情急轉直下,發高燒達攝氏四十度,氣喘愈來愈嚴重,使用的氧氣量亦不斷增加,整個人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無法進食;每當我吃東西或喝水,甚至多說兩句話,便咳得很厲害。我很怕會把病毒傳染給周圍的人,所以寧可不吃任何食物。幸好一個星期後,我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毋須入住深切治療部。
荒漠的甘霖
一下子由醫生變成病人,有數天甚至要完全依賴別人的照顧,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完全孤立無助,很是難受。在那段日子中,我常常不能自控地流下淚來。沒想到,就在這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裡,我卻感受到一些以前從沒覺察到的東西。
住院期間,我從電視新聞中聽到沈祖堯這樣說:「當我見到這麼多同事病倒了,我首先就想到:我該怎樣將這一籃子的雞蛋牢牢抓緊,不讓任何一個摔到地上?」我聽後深受感動,也看出他是個帶著使命及充滿愛心的基督徒。(雖然過去我和沈祖堯並非很熟絡,但我念大學時已知道他是基督徒。)
我身處病房裡,看到沈祖堯不單治病,更會鼓勵人。他是威院的內科主任,雖然肩負起沙士危機處理、疫情監控、接受傳媒採訪等重責,但仍堅持每天親身去到最前線,支援他的同事,接觸每個病人。除了親自替病人檢查並了解他們病情的進展外,沈祖堯還會帶著微笑與他們逐一握手、拍拍他們的肩膀,為他們打氣。我也是醫生,看見他這樣忘我地工作,實在自愧不如。
沈祖堯那一隊的醫護人員大都是基督徒,他們很有愛心和捨己的精神。有天早上,一個護士走來問我:「胡醫生,你是否吃不下早餐?我餵你好嗎?」當時我想,我吃東西時須要除下口罩,和你有近距離接觸;而我一吃東西便咳個不停,難道你不怕被我傳染嗎?你不怕我倒怕,若把病毒傳了給你就糟糕了!另外,由於我已數天沒有洗澡,感到渾身不舒服。豈料,一天大清早,一個清潔病房的女工竟主動幫我洗臉、漱口、抹身。其實,這並非她分內的工作,她的服侍令我感動萬分,人也覺得舒服多了。
雖然這間病房佈滿病毒,大家都不敢進去,卻是一處充滿熱和光的地方;又像將一撮咖啡粉放進水中,水的溫度愈高,咖啡就愈香。在病房中,我嗅到一陣香氣,是從這班醫護人員身上散發出來的。
愛的呼喚
在隔離病房裡,我無法與外界聯繫,只能每天透過手機跟太太聯絡。在手機裡,我不止一次聽見太太這樣說:「兆雲,你把自己交託給上帝吧,祂會幫助你的!」
在我病情最嚴重的那幾天,我無法開聲講話,但透過太太,我得知幾件很特別的事情:第一,我診所門口貼了過百張病人寫給我的慰問卡。第二,很多過去與我們不太熟絡的基督徒朋友紛紛致電慰問我太太,給了她莫大的安慰、支持和鼓勵。第三,一群很關心我、曾到過我診所看病的人,透過電郵發動了香港及海外近千名基督徒為我祈禱。第四,一間福音戒毒機構裡的戒毒人士也為我祈禱。我不禁想:以前許多來我診所看病、與我閒聊生活瑣事的病人原來都是基督徒,現在他們竟每日每夜竭力不懈地為我禱告。是嗎?大埔有那麼多基督徒嗎?我竟然不知道!
「為何這事來得如此奇妙──我染上了沙士後,竟發現環繞我的都是基督徒,他們無私的愛心和行為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隔離病房裡,我遇到許多很有愛心、抱著大無畏精神的基督徒醫生和護士,他們上班時會笑,一旦不幸 「中招」,自己變成病人時又會哭、會看聖經。於是我在想,除了具備專業精神以外,他們是否有另一種力量?」 那段時期,這些疑問不斷在我腦海中盤旋。
沒多久,一個向來很關心我的朋友尹太太來電。掛線前,尹太太對我說:「胡醫生,你信主吧!」 雖然她跟我說過同一番話許多次了(尹太太是我的病人,她每次來看病都會叫我信耶穌),但當時這句話給了我極大的震撼。我雖然不說甚麼,卻清楚知道上帝透過她的話再一次在我心內敲門。
信仰的反思
當天晚上,我又徹夜無眠(在那段日子中,我晚上常睡不著覺)。夜闌人靜,正好給我一個寧靜的空間,讓我好好思考及自省。活了四十多年的我,一直十分謹慎地為人處事,很少闖禍。我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有責任感,生活也愜意,一年旅遊兩次,孩子又聰明乖巧,但我仍然經常感到焦慮。我感覺到〝There is something missing!〞(生命中還缺少了一些東西!)
我太太是基督徒,以往經常勸我信耶穌。由於我認為宗教乃軟弱無助者的依靠,對於自己沒有多大用處,故我總是以「讓我再想想吧!」這句話來回應她。
過去,我偶爾也會與朋友談談宗教的事。我們均承認人類的智慧有限,無論科技在將來發展到甚麼程度,我們也永遠無法完全了解這世上的一切。我相信宇宙萬物都是由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所創造和管理的,但這彷彿離我很遠,與我無關。以前我常說:這世界最大的煩惱皆來自我們的大腦,煩惱是自尋的,猶如佛家所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然而,這些思想卻又令我感到消極無比,我內心仍有一股要活得精彩的動力。
小時候,我在一間基督教小學就讀。除了一般的科目外,學校還教授聖經課。故此,很多聖經故事對我來說都是耳熟能詳的,我甚至隨時可以用基督徒的口吻來說話,只是我非常固執,自以為才智過人,愛以科學邏輯來批判事情。按理我是很難相信耶穌的。
記得念大學時,我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信了耶穌。得悉這事後,我很不開心,心裡有種強烈的失落感。藉由此事,我知道耶穌在我心裡是有一種地位的,但是一直以來,我對於信耶穌有種恐懼,而這恐懼源自我的一個固有觀念:如果要信耶穌,我就要放棄自己過往一切的觀念。但這次上帝透過眾多基督徒對我流露的愛,向我顯示祂對我的大愛;也給我勇氣去衝破我以往對於信耶穌的恐懼。
浪子回頭
回想這段日子發生的種種事情,我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而並非巧合。我醒悟到耶穌一直在我身邊,我卻從沒有理會祂。這次,祂把我放在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讓我有機會從不同的角度去了解這個世界。我體會到這世界不是我平日所想的、以人的頭腦可以理解的的方式來運作的。原來,當我們面對困境、危機、死亡時,上帝就藉著祂所賜的慈愛與關懷,令這世界變得更美好。
當我想起太太和尹太太的話時,我領會到上帝三番四次透過她倆的說話來召喚我。於是,我望著那加裝了幾根鐵枝以防止病人跳樓的窗子,誠心地向上帝禱告:「慈愛的天父,我錯了,我願意回到 身邊。」 就在這剎那,我感到無比的自由與釋放,彷彿一隻正在天際遨翔的鳥兒,我入院時的擔憂和驚懼已消失無蹤。我心裡充滿了無限的愛與歡愉,恍如沐浴在愛河中。
在威院熬了兩個星期後,我終於痊癒,再轉往沙田慈氏護養院休養一個星期。在護養院裡,我發現自己的心態轉變了,變得非常積極主動。每早晨醒來張開眼睛,我就會想:「今天我可以為別人做些甚麼呢?」正因深深感受到天父對我的厚愛,我心裡充滿了動力去主動關心別人。除了與護養院的病友們互相鼓勵外,期間我亦曾致電一位同樣染上沙士、正於瑪麗醫院留醫的醫生。除了鼓勵他、給他打氣外,我還與他分享天父如何賜給我勇氣、信心和智慧。
在離開護養院前一天,我給沈祖堯打電話,將我已信主的事告訴他。聽到這消息後,他興奮莫名。沒多久,他與梁誌邦醫生一同來到護養院探望我。他們一見到我,便興高采烈地祝賀我,梁醫生還給我來一個擁抱。我問梁醫生:「你不怕我嗎?」 「我怕甚麼?我就是要抱抱你!」 他笑著回答道。
生命的變奏
離開護養院後的一個多月裡,我的一個律師朋友Andrew 竟放下繁忙的工作,一星期兩天陪我到上水一間私人會所吃早餐,與我一起分享、祈禱、查考聖經,希望藉此加深我對主耶穌的認識。透過Andrew 的介紹,我參加了一個有助鞏固信仰及增強基本信仰知識的課程。一向熱心傳福音的Andrew 還經常帶我到一間福音戒毒機構作探訪服事。當我見到那些不用藥物、不憑己力、只靠禱告、只靠耶穌而成功戒除毒癮的戒毒者時,我猶如親眼見到神蹟。因著這位良師益友的悉心栽培,我的信仰根基得以穩固地建立起來。
康復出院後的頭幾個月,我診所的營業額大跌。要是在以往,我一定受不了這種打擊,但那時我和太太竟沒有為此擔心,因為金錢再不能奪去我們內心的平安,太太只想著煲甚麼湯水給我調理身體。記得我曾對Andrew 說:「我領會到這是神的計劃,祂要我先好好休息、學習,在基督信仰裡紮根。我相信,當我做好了神給我的屬靈功課,我的經濟狀況自然會好轉。」 事隔半年,診所的營業額果真回復到我患沙士以前的水平。
經過沙士一役,我與太太的感情大增。我很感激她在整個過程中給予我的提醒、支持和鼓勵,現在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此外,過去我很擔心孩子的成長,現在我不再為此憂慮,因為我深信只要跟隨耶穌,遵行聖經的教導,就能以身作則,帶領他們走一條正確的成長之路。
我以前常常想到退休、供樓、計劃孩子的將來等事,但經歷過這一場突然來襲的沙士災害後,我愈來愈覺得這世界不是人類所掌管的。現在每日梳洗完畢、用過早餐後,我都會祈禱,將這一天交託給上帝,並求祂賜我一顆謙卑的心,使我能靠著祂做好當天要做的事。我現在的座右銘就是:「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 (馬太福音六章三十四節)
這三年以來,我參與過無數的教會活動,對神的認識加深了,也確知自己有永生,心靈上感到十分富足。我不斷與人分享自己的經歷,為主做見證,因為我知道神不單希望我回到祂身邊,更希望我能透過自己的親身經歷,將祂的愛和光傳遞出去。我衷心祈盼更多人能像我一樣相信主耶穌,得著真正的平安、喜樂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