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家中共有七兄弟姊妹,父母靠在街头摆卖来养活全家。由于父母终日忙于生计,我自小就缺乏双亲的照顾和管教。为了帮补家计,哥哥们长大后也相继出来社会工作。故此,孩童时期的我很不快乐,时常觉得很孤独、很寂寞;每当遇到问题或有心事时,我根本就没有倾诉的对象。


误入歧途

小学时,我认识了一些有黑社会背景的朋友,觉得他们很威武,便偷偷跟他们来往。后来我更经常逃学,跟他们联群结党的在街头游荡,欺凌弱小,到处惹事生非。由于自己无心向学,小学毕业后便出来社会工作,但因学历有限,只能做一些待遇微薄的工作,例如铲漆工人、汽车喷油学徒、跟车送货工人及信差等。
那时,年少无知的我深受「英雄主义」的影响,常幻想自己将来能成为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为了表现自己是一个成熟及与众不同的人,我不但在手臂上纹身,又经常在别人面前吸烟、饮酒及赌博。每逢「开片」、「讲数」时,我更会身先士卒,争取立功的机会,一心希望日后能在黑社会的圈子里闯出名堂。正当我在罪恶的泥潭中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之际,一件完全改写我人生的事情发生了。
英雄梦碎
一九七○年的一个夏天,当时还未满十七岁的我与三个朋友往鲗鱼涌太古水塘游泳。当我们感到已经尽兴、正想回家之际,看见一群游人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一时虚荣心起,很想在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跳水英姿,便跑到一处离水面较高的地方,然后直往下跳,岂料一跳进水里,头部竟撞到水塘底的硬石。我的颈部立时感到阵阵剧痛,继而呼吸困难,全身动弹不得,双手完全无力挣扎,心里顿时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的朋友知道我发生意外,便立即把我从水里救起来,并召救护车把我送往医院抢救。在送院途中,我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经急救及X光检查后,医生证实我第四及第五节的颈骨爆裂,严重损害了该处的颈椎神经,导致全身瘫痪。


无尽黑夜

意外发生后,我须要长期住院接受治疗,包括首十二个星期的颈骨牵引治疗、一连串的复康训练及物理治疗,过程漫长且艰辛。我在医院内接受了治疗四年多,至一九七四年才出院回家。
这次意外使我的肉体及精神受到极大的痛苦和折磨。意外后,我除了头部能够自由活动外,上半身只能极有限度地前后移动,而四肢已完全瘫痪无力,不能做任何动作,但幸好手部仍可轻微地扭动,故可以套上特制的匙羹支架,我进食时只要低下头,便可慢慢地把饭送进口里。然而,我的四肢全日二十四小时都感到痺痛,像被火烧一般,但对于外来的刺激却毫无感觉;天气太冷或太热,我全身都会感到不舒服。
从那时起,我就要终身以轮椅代步。由于经常坐轮椅,缺乏运动,血液循环欠佳,屁股因而多次溃烂,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便须由别人扶上床休息,使身体在上床、下床之际有机会移动,借此作为「运动」。我不能坐得太久,又不能睡得太久,因为那会很容易引致肺炎;总之,无法控制身体活动的我如同废人,任何事情都须靠人服侍,而身体各处又时常出现毛病。我出院以后,期间还进出医院接受多次治疗。
另一方面,我因为大小便失禁而须要插上导尿管,让小便自动排出,但这却容易引起膀胱炎,使我经常发冷发热。大便时,则要将一些润滑药物塞入肛门,一次排便通常要费时三四个钟头,有时则数天都没有大便排泄;在排便的过程中,我整个人不断冒汗,非常辛苦。不过,最令我难受又惹人讨厌的,莫如要别人为我清理尿液粪便。
生无可恋
住院初期,我对自己的康复仍抱有希望,但当我从其他病人口中得悉我将终身残废的事实后,仿佛坠入了一个漆黑无比的无底深渊中,心里那种惊惧的感觉难以言喻。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觉得很绝望,恨不得马上死掉,好让自己不用再受那么多苦。
出院回家之后,我的一切生活起居都由已一把年纪的母亲照料,无论吃饭、更衣、洗澡、上床、下床甚至喝杯开水,都需要家人帮忙;我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自己不单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更为家人带来了沈重的压力和负担。
那时候,我对于自己人生的前路感到一片迷惘,内心充满了焦虑、恐惧和苦闷,情绪极度低落,毫无生存的斗志,整天只以看电视来消磨时间;再加上时常受到膀胱炎及其他并发症的困扰,是以求死的意念终日萦绕脑海中。
我认为继续活下去是不值得的,只有受更多的痛苦而已。像我这样景况的人,根本是毫无生存意义的,不单对社会全无贡献,而且更是社会及家人的负累。虽然我有那样的想法,但我又不知该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我根本连自杀的能力也没有!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午夜呼声
忍受了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我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生活,也不想再连累自己的家人了,便于一九七八年四月一日致电当时的行政立法两局非官守议员办事处,要求准予人道毁灭。
其实我这样做并非单为个人着想,也是替同类病人铺路。因为在医院接受治疗期间,我认识了许多与我处于相同景况的病人。在交谈中,我发现他们亦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期望香港政府可以修改法例,使那些像我一样受尽痛苦折磨的人也可接受人道毁灭,从而得到大解脱。
可是,有关方面接到我的电话后,就将我的个案转介至社会福利署的家庭服务部。社会福利署派人来调查后,知道我并非在治疗或经济上有困难,便表示碍于职责,不能给我帮助,只叫我耐心等候两局议员办事处的回复。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继续等下去。
曙光初现
恰巧在等候期间,我的母亲须要入院接受切除白内障的眼科手术,因此在家中的我顿时乏人照顾,于是我致电社会福利署请求协助安排入院,惟政府医院却以身体没有恶化或疾病为理由,婉拒收容。那时,将军澳灵实医院刚好在一九七七年三月起与观塘联合医院合作增设了一个普通科病房,我才得以入住灵实医院休养治疗。
灵实医院是一所基督教医院,在那里,我不单得到医护人员无私的关怀和悉心的照顾,同时让我有机会深入认识耶稣基督的真理。
其实,我对宗教从来不感兴趣。入院之初,我对来向我传教的人非常反感和抗拒,后在灵实医院的圣诞联欢会上,伟雄与外籍男主诊医生及副护士长合照来经不起院内医护人员及院牧的多次邀请, 才以应酬的心态往医院内的小教堂听道。但经过多个月的观察, 我终于被他们的爱心所感动而软化下来, 开始认真地思想信仰问题。

心灵苏醒

记得当我要求人道毁灭的消息传出后,立时引起了传媒的广泛报道和社会各界的关注。社会上许多热心人士都向我表达关心。一些教会人士更给我打电话,劝我打消求死的念头。在电话中,他们大都对我说过一句令我非常反感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意外可能是神的旨意?」我在想,既然你们所说的神是满有慈爱的,何以祂会让这样悲惨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然而,经过静心反复思想,我认为自己能够入住灵实医院并非偶然,而是上帝巧妙的安排。因为灵实医院向来都是肺病疗养院,但刚好那时肺病在香港已经受到控制,须要长期留院接受治疗的病人不多,以至院方可以腾出一些病房来接收其他病人。就在这情况下,我才得以入住灵实医院。
回想在发生意外之前,我经常「开片」,与黑社会分子来往,欺凌弱小,流连色情场所,欺骗少女等,终日生活在罪恶中。后来从一些朋友口中得知,自我变成终身残废后,昔日与我来往的朋友更加堕落,不少已沦为贩毒及吸毒者,其中一人更因吸毒等问题自杀身亡;有些又成为劫匪,被警察抓去坐牢
终于,我想通了,如果我不是因意外而残废的话,我会跟以往那些坏朋友一样,永远在罪恶中打滚,没有好收场,我的生命对社会根本毫无贡献!所以,我感到那是上帝的安排,叫我因此可以脱离罪恶与败坏的生活,并得以在灵实医院里听闻福音。
多个月来,我在灵实医院宁静及宗教气氛浓厚的环境下,除了忆起自己过往在罪中的生活外,我也想到基督的爱。本来完全无罪的耶稣基督为了担当世界上所有人的罪,甘愿被人钉在十字架上,为我们的罪受苦受死。耶稣基督战胜了死亡,死后第三天从死里复活,给予我们永生的确据。
圣经说:「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神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 罗马书五章八节 ) 当我明白到基督救恩的真义时,我感到神的慈爱是何等伟大!这样的爱实在是远超乎我所能想像的。
神的大能
这位满有慈爱的神不单使我明白到祂对我的爱和旨意,更借着「更换导尿管」一事,让我亲身经历到祂奇妙的大能。
在灵实医院疗养期间,护士会每周一次为我更换导尿管。有一次,护士在替我拔掉旧尿管后,却无法把新尿管插回我的膀胱里去。结果,膀胱胀满了却无法排尿的我辛苦得全身冒汗、头痛欲裂。那时有人告诉我,无论遇到甚么困难,我们都可以向耶稣祈祷、求助。我听后马上祷告说:「神啊!求祢帮助我,藉护士的手把新尿管插回去吧!」就这样,我作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祷告。
很奇妙地,就在我祈祷后,护士竟然非常顺利地把新尿管插回我的膀胱,尿液随即排出来,我感到舒服极了。「这位神真的这么有能力吗?或许这纯粹是巧合而已。」这么一想,我就再没有理会祂了。
岂料,到了再次更换导尿管时,上述的情况又出现了,连医生也没办法。我辛苦得不得了,只好再一次向耶稣求助。我对耶稣说:「如果祢能帮助我,我就相信祢,接受祢做我生命的主。」果然,在我祈祷后,护士又很顺利地把新尿管插回我的膀胱里去。在此情况下,我实在不能不向这位大能的神发出感谢和赞美!
这次经历让我领悟到:我不可以再凭自己的意志去面对所遭遇的痛苦与困难,惟有不断倚靠这位大有能力的神,我才有力量去面对未来的一切。于是我下定决心,要一生跟随耶稣。


浪子回头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是我生命中的大日子。在那天早上,当谢任生院牧经过我的病房时,我向他表示愿意相信耶稣,接受祂做我的救主。谢院牧听到这消息后,高兴万分,随即带领我做决志祷告。
在祷告的时候,我感到如释重负。我以伟雄的生命火花重燃前被罪捆绑得很辛苦,但我知道上帝已经赦免我一切的罪,因为耶稣基督已经在十字架上为我的罪死了,并赐给我永远的生命。往日,我常为前途徬徨、为残缺的生命忧虑,但在那一刻,一阵喜乐与平安充溢我的心,内心像放下一块大石,我已不再忧虑今后的生活如何,因为我已获得上帝赐给我的新生命了。
全新的人
信主后,我的生活变得十分充实,充满喜乐。虽然我行动不方便,不能到教会聚会,但医院里有早祷会和崇拜,所以我也有机会敬拜神,与主内的弟兄姊妹一同分享、唱诗、歌颂赞美神;而平日我会祈祷、读圣经和属灵书籍,过基督徒的生活。
成为基督徒之后,我的人生观已完全改变了。虽然我的病情没有好转,肉体的痛苦继续缠绕着我,起居饮食还是要人照顾,但我已不再有求死的意念,因为我了解到生命是掌握在上帝手中的。既然上帝要我继续生存下去,我希望自己能够积极地面对人生,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其他人。
在医院里,我拥有颇大的自由度,可以经常与病人聊天,安慰他们,将耶稣基督介绍给他们。我又以书信的方式去安慰、辅导医院外的病人。我亦参与一些义务工作,例如为失明人福音书刊中心诵读一些基督教的书籍,让失明人士也可听这些有声书。除此之外,我经常获邀到教会及学校团契分享神在我身上的大能。
我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领悟了很多东西,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有,我整个价值观亦因而起了重大的改变。我深深体会到: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并不在乎他拥有些甚么;只要将自己仅有的一点能力贡献出来,就可以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便能回馈社会。当我看到别人因我的帮助而感到高兴时, 我心里那种欢喜快乐的感觉,实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
或许是我变得积极和活跃的缘故,在我信主以后,尽管接受物理治疗的次数不多,我的健康和精神一直都很好;偶尔,我还可以向医院请假回家,与家人一起上街、上茶楼,生活过得相当充实和愉快。


信心功课

我在信主四个多月后便受洗加入教会,但在初信之时,我也曾经历信心的考验。记得信主不久,我再一次遇上导尿管不能插入膀胱的情况。这事曾使我一度怀疑神的真实性。我不禁问自己:「这位神是否值得我继续相信呢?」
感谢神! 当我对祂的信心有所动摇的时候,我读到一节对我有很大帮助的经文:「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哥林多前书十章十三节)神藉这节经文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提醒。
那次之后,无法插入导尿管的情况仍反反复复地出现。直到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才发现我膀胱的颈部有一个不正常的洞口,而导尿管就往往被插进那洞口里去。于是,医生建议在我腹部开一个造口,让尿液经腹部的造口排出体外。
这个手术最终在一九七九年八月完成了。手术后,我不再经尿道排尿,因此毋须再使用导尿管,那就避免了因插导尿管而经常引致膀胱炎。神藉这手术彻底医治了我,那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恩典!


伤残使命

在灵实医院度过了差不多十个年头后,我被社会福利署安排到香港痉挛协会辖下的安定宿舍居住,并在其附设的工场担任电脑中文植字员一职。(在灵实医院生活时,我学会了利用右手尾指操作电脑。)
在宿舍里,不少舍友都因为得不到家人的接纳或自身的伤残而自卑自怜。我很能了解他们的痛苦,因为自己也是伤残人士,也有过那些心态。我深切地体会到:伤残人士除了日常生活需要照顾外,他们受伤的心灵更加需要医治。
因为亲身经历过主耶稣的医治和安慰,我很希望自己能将神所赐的安慰带给那些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正如圣经所说:「我们在一切患难中,祂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哥林多后书一章四节)
虽然安定宿舍及工场并非由基督教团体主理,但我仍可以不同的形式事奉神。除了跟宿友及工友分享自己的经历外,我还向宿舍负责人借用地方,在宿舍开设每周一次的查经小组,带领十多二十名宿友查经,并彼此分享生活体验,希望借此将福音及积极的人生观带给他们。
另一方面, 我参与回声谷伤健福音协会(简称回声谷)的事奉,担任回声谷屯元区团契的团长,主要透过团契生活去关心伤残人士,向他们传福音,并带领查经小组。
除此之外,我也常到香港各医院探望病人(特别是那些因抵受不住病魔缠绕而欲轻生的病患者),与他们分享自己生命的改变,从而叫这些正在患病、痛苦及绝望的人,也能得到神的安慰和拯救。


死荫幽谷

一九九八年年初,我因脑干中风被送往医院抢救。那时候,我一直陷入昏迷状态,情况危殆;医生认为我可能会随时离世,甚至嘱咐我的家人作好心理准备。虽然我最终脱离了危险期,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整天痴痴呆呆的,谁也不认得。这情况持续了大约两个月,我才逐渐康复过来。
中风后,我的活动能力更加有限。我不能再担任电脑中文植字员一职,并退出了回声谷的事奉岗位。出院没多久,我便告别安定宿舍,由社会福利署安排入住一间位于粉岭、提供二十四小时护理服务的护理院。近年来,我的肺功能愈来愈差,每逢天气转冷,我就很容易患上肺炎,以致时常进出医院,并得忍受抽痰的痛苦。
虽然如此,我仍然感到很开心,因为我经历到神的医治、神的同在,心里觉得很平安。同时,在过去三十多年来,无论我置身何处,神都差派一些很有爱心的基督徒来帮助我、关心我、支持我;尤其是在我中风那段日子,众多主内的弟兄姊妹不单不住地为我祷告,还常常来医院探望我、照顾我,其中两个弟兄更隔天轮流为我抹身、清洁身体。神透过这群极其疼惜我的「天使」,给了我无比的爱!


无怨无憾

几个月前,我接受一份报章访问时被问到:「活着有甚么意义?」当时我非常肯定地回答说:「荣耀主!能够活着是神的恩赐,我很庆幸自己现在仍然生存!」

虽然我已瘫痪了三十多年,但回顾过往的日子,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充实、很有意义。虽然我历尽艰难与苦楚,但在这一切困苦患难中,我更加体会到我所相信的耶稣基督是充满恩典与能力的,正如祂在圣经所说的:「我的恩典够你用的,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哥林多后书十二章九节)
神已给我永恒的盼望,对于那个必朽坏的肉身生命,我可以轻看;多少的痛苦,也可以忍受。可以说,再也没有甚么可以使我担忧或惧怕的了。况且,神已经使软弱的我变为刚强;只要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耶稣,我便能面对一切。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成为活的见证,使更多人能够和我一样认识耶稣基督,得到人生的盼望和永恒的生命。